■朱娟娟
1989年元月15日，一群旅居美国的华人画家，轮流提供自家的客厅，围坐于木心旁，听木心讲述《文学回忆录》，这一场被木心称之为“文学远征”的跋涉，一开讲竟是整整五年。没有教室、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与证书，如同一场近乎荒谬的胡闹，却如此深刻地影响着那些客厅里的听众。当我翻阅着陈丹青先生整理出版的听课笔记时，仿佛看见木心先生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衬衫的袖口卷着，一只手不时地在一个小黑板上写着什么。他语速平缓，从不高声讲话，讲到情深处会在某句话戛然而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等自己平息下来。
木心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艺术家？哲学家？还是文学家？他时而讲哲学中的文学，时而讲文学中的哲学，时而讲艺术中的宗教……古今往来、信手拈来，东西纵横、切换自如。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好朋友，书本中有。他将尼采、叔本华、贝多芬、老子、巴尔扎克、肖邦这些巨擘当做他的亲朋好友。他与他们的作品对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同时又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些大师们的局限与短板，似乎没有一位大师可以让先生心生怯意、自惭形秽。他始终将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不紧不慢地说着神话、史诗、诗词、小说、戏剧，讲着他记忆中的文学，一个他终身的救赎。
回忆录先是以时间为主线，介绍希腊罗马神话、希腊史诗、新旧约的故事以及印度的史诗、中国的诗经、楚辞与中国古代的历史学家。从先秦诸子、魏晋文学、中世纪欧洲文学、波斯文学、日本文学等，再到文艺复兴和莎士比亚、十七至二十世纪的欧洲文学、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回忆录后半段着重讲各种主义：象征主意、意识流、未来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意象主义、存在主义、新小说、原样派、荒诞剧、垮掉的一代、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说起象征主义的时候，木心不无批判地说：“一举一动都要象征，多么小家子气。推广来说，我反对任何主义，一提主义就是闹别扭。”
最后一节课，木心用瓦莱里《水仙辞》中那句著名的诗句作为开场白：“你终于闪耀了吗？我旅途的终点。”听课者均郑重地与木心合影留念，五年“文学远征”在听者的恋恋不舍中结束。我们曾与晚年在乌镇深居简出的木心完美错过，然而木心的天才之火却透过丹青整理的听课笔记，照亮着更多人的“文学远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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