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竹生
夏天承德避暑，冬天海南避寒。
多年前我就听人讲起，为躲避江南大夏天的酷暑难忍，就到承德近郊农村，几百元钱租一间房，赤日炎炎时去，秋高气爽时回，在承德住上一季。一是避开江南火炉蒸笼闷罐的炎热，在过去帝王享受的地方逍遥，舒舒服服度夏；二是可以把避暑山庄当公园，把木兰围场当操场，把北戴河当澡堂，把京津冀的风景名胜玩个遍。为躲避江南冬天里的湿冷阴冷，有人跟着大雁一样南飞，到海南岛过冬。我熟悉的老钟就在海南岛买了一套小房子，每到冬天就飞到海南岛过春天，成为与候鸟有着相同物候节律的“候人”。
不过，不能远行跨纬度度夏过冬，不代表宅在家里就不能选择冬暖夏凉、春煦秋爽居住环境，因陋就简，通过不同朝向的房间，也可以像候鸟一样地候居。前提是居住的房子要达到“四五六”的标准：四间房，五层楼，楼间距六十米。我搬家不少于六回，符合这一标准不少于四处。
冬选朝东朝南的房。
数九寒天一大早，太阳升起，阳光照在东墙上，采暖开始，不要多久东墙就不再是冷冰冰而是暖烘烘了。
中午时分，才是这房间的暖和时刻。慷慨的太阳，已不满足于仅仅烘暖墙壁，它要温暖整个房间。从大窗子登堂入室的大把大把的阳光，将金灿灿的光瀑倾泻而入，热情地铺满了小半个房间。光芒清晰可见，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其中欢腾跳跃，仿佛被阳光赋予了生命，演绎着一场无声而热烈的暖冬之舞。
最温暖的莫过于临窗那张大床了。厚实蓬松的被褥，贪婪地吸收阳光的能量。阳光毫不吝啬地覆盖其上，将棉花纤维间的寒气一丝丝驱散、蒸腾。那棉被仿佛被注入了精神，蓬松起来，变得格外松软。凑近了，能闻到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那是阳光曝晒后特有的、混合着棉花清香与温暖的太阳味。
此时躺下，钻进这被阳光烘焙得热乎乎的被窝里，是冬天里的莫大享受。阳光的重量仿佛也成了温暖的呵护，柔和地压在身上，暖洋洋、懒洋洋。寒意被彻底隔绝在体外，骨头缝里淤积的湿冷仿佛也被这纯粹的光热一丝丝抽走、融化。脸颊贴着被晒得暖烘烘的被面，眼皮被镀上金辉，闭上眼，世界一片温暖幸福的橘红。
夏天选择朝东朝北的小房间。
这本是儿子的房间，儿子在外地成家之后，小房子成了我夏天的避暑胜地。打开朝北的一扇大窗子，一股沁凉的夜风，裹挟着白日里被树荫滤净的草木清气，瞬间涌入。清风日日有，夜晚徐徐来。这风不同于白昼的燥热，带着晚风的微凉和露水的湿度，轻柔地掀动垂落的纱帘，发出沙沙的低语，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毛孔舒张的清凉。这风是流动的、活泛的，它驱散了小房间里淤积了一天的闷热，将每一寸空气都淘洗得清冽甘醇。只需片刻，室内便仿佛置换成了另一个季节——不再是江南蒸笼般的夏夜，而是置身于高山林泉之畔，那份由外而内的清凉，这是空调人造冷风无法比拟的天然恩赐，让人只想深深呼吸，让这自由的风灌满肺腑。
与人家夏天里赶紧关窗开空调的急切动作不同，我做得是完全相反，开窗，不开空调。我房间里的空调换了两台，但是我没有开过几回，基本上是房间标配的一种摆设。
夜色愈浓，窗外的鸣唱者便登场了。是蝉。蝉的鸣声并非整齐划一的大合唱，而是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的独奏与轮唱。通常是一只先起头，“知——了——”，这声音尖锐、绵长，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仿佛要刺破黑暗，执着地宣告着夏夜的存在。蝉们鸣叫着，持续三四十秒，然后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留下短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紧接着，三五分钟后，或许是同一只，或许是另一只，在稍远或稍近的树丛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吟唱。这间歇性的、忽远忽近的声响，白天是夏天急促的喘息声，有点烦人，夜晚则成了夏夜的鼾声，有点恼人，不过也时刻提醒着，这是夏天，注意纳凉降温，谨防中暑。
夏天的选择多于冬天，除了我的南北“客栈”，也有几处落脚“行宫”。第一处就是客厅大沙发。客厅东墙上一扇大窗子，对着大门，打开窗子和大门，东风阵阵。四点多钟醒来，如果感觉到还有点闷热，有办法，玻璃窗推开三分之一，自然凉风就吹进来，躺在靠墙的沙发上，凉风徐来，睡上一个多小时的清凉回笼觉，早上醒来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这条东西凉风通道局限于早晨，旭日东升，艳阳高照，这条风道带来的风凉效应就消失了。
第二处就在书房打地铺。大暑日家中的第二条南北凉风通道就被开辟了。北起厨房间，通过小客厅、大客厅、大书房到南边的阳台，南北长度二十米，把北厨房、南阳台、大书房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南北的凉风通道也就打开了，找来一张草席，顺着风道南北向铺开，风过之处，有一种过去小时候在农村弄堂里吹穿堂风的凉快感觉。大夏天，有风便是爽快，也不管风是热的还是凉的。
就如同二八月乱穿衣所说的那样，在春秋二季，房间的选择就没有那么特别的限定了，西边一间隔音避光的房间就是最主要的选择，有一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感觉。
如此，虽不能如候鸟般南来北往，跨千里追随四季脚步，却也能在这四居室之内，应时择室，挪窝而居。冬天趋暖阳，夏日逐凉风，春秋寻静隅。顺应着天时气温的变化，寻找适合的栖身之所，让每个夜晚都能枕着适宜的温度入眠。这，便是我学候鸟做“候人”，在屋檐下找到的冬暖夏凉四季如意的四季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