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想

■ 周竹生

春天是被风写在柳枝上的诗行。

每天从中北学院龙湖边走过，从长发飘飘的柳条里寻春，柳枝上有青色叶芽可见，春天就来了。随着春天的到来，蛰伏在一个冬天里的那种情思情感化作春心春意春兴也萌发出来，也像春风杨柳万千条一样在春天里尽舞翩跹。

春天总想想点什么。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就告诉我们，春天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问计定策，不仅要有一刻的权宜之计，一时的神术妙计，而且要有一天的不可胜计，一月的三十六计，一年的千方百计。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人先清醒。春风一吹，寒冻了一个冬天的脑子醒悟开窍。春花一开，脑子里撑开了花伞，花团锦簇，五光十色，缤纷炫彩。春天的微风醒人，春天的繁华迷人，这时节最适合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檐下新泥筑巢的燕子是否去年相识？老墙根冒出的蒲公英可愿去江南游历？一枝红杏何时出墙来？人面桃花何时相映红？思绪像被风吹散的柳絮，落在水塘便成涟漪，飘向云端便化虹霓。古人说“最是一年春好处”，好就好在大好春光里春心荡漾，可以想入非非，可以胡思乱想。春天都不敢想的事情，其他什么季节就没有什么理由去想了，就不好意思多心多想了。

春天总想看点什么。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杨巨源的诗句竟成了千年预言。踏青春游，赏春赏花，涌现花田花地。鸡鸣寺的樱花大道早已沦为胭脂战场，穿汉服的少女与举相机的老者摩肩接踵，落英飘过药师佛塔的金顶时，恍惚能听见梁武帝舍身同泰寺的晨钟暮鼓。鼋头渚的染井吉野樱倒映太湖，让人疑心范蠡携西施泛舟的五里湖，至今仍沉睡着越国宫女遗落的胭脂盒。

这就是春天想看的春景春色。网红火爆要不就是南京鸡鸣寺的樱花，再不就是无锡鼋头渚的樱花。樱花美丽是美丽，绚丽是绚丽，就是人太多，车也不好停，基本上是兴高采烈和真是扫兴一半对一半，这种对冲的感觉确实是春日假期里外出游览的同感，总之不让你完全尽兴。要不就去兴化看看垛田油菜花，兴冲冲地跑过去，除了有了垛田的形状，有了船游的感觉，花还是那朵花，就是油菜花，黄还是那种黄，就是金黄金黄。其实最现实，最踏实的是来到郊外，看一看青青麦苗，看一看灿烂油菜花，省时省事省力省钱，我就是这么看的，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心满意足。

春天总想做点什么。

花事莳花当为首选。如今的很多小年轻都喜欢栽花种草，我们学校里就有很多。每天一大早小宋就蹲在盆子跟前，为花花草草松土浇水。小景爱盆景已经有些年头，他在冬青树围成的小苗圃里搞了一个盆景园，买来罗汉松等树苗，网购来花盆肥料，早早晚晚给树施肥浇水遮阳造型，十多个盆景基本定型，生机勃勃。小包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老石臼，春栽一荷，夏天时青枝绿叶，亭亭玉立，红色的花蕊格外引人注目。我不仅天天去看，还写了一篇《石臼荷》的散文发表。去年夏日，石臼里始终没有动静，后来小包告诉我，施肥多了，荷苗烧死了。今年春天小包网购了荷种，前几天我看到老石臼大青瓷荷花缸等五处水面已经冒出荷叶的尖尖。在年轻人的影响下，我也学着扦插月季，撒种种薄荷。每日晨昏定时浇水，某日忽见月季紫红嫩芽绽出，竟比看见满园花开更欣喜。古人说这是“草木有本心”，我却觉得，这树苗破土而出的倔强，恰似杜工部笔下“城春草木深”里藏着的生机。

春天总想吃点什么。

那是时令春鲜，荤素皆有，要不失时令，争分夺秒地吃。“夜雨剪春韭”的杜甫最解春馔之妙。晨露未晞时采回的荠菜还沾着星子，马兰头与香干同炒，翡翠白玉间跳跃着山野灵气。菜场的河豚在竹筐里鼓起气囊，刀鱼银白的鳞片反射着奢侈的珠光宝气。“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今年赶巧，在最早的季节里，在长江边上大饱口福，吃了一条河豚、一条刀鱼。然后抹抹嘴巴，其余的一筷菜、一口饭、一勺汤都不吃，够味了，吃了都是多余，倒胃口。

我一早上班经过的兴业路上，有一个卖螺蛳河蚌的摊位，路过的郑家桥上，会有野蒜、荠菜、马兰头和香椿头。虽是匆匆而过，但是看到一盆盆的螺蛳和野菜，脑子里就有许多想象。螺蛳蜷缩成宋代的瓷瓶，野蒜饼在文火上煎出宋画的留白，香椿与鸡蛋碰撞的刹那，苏轼的“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的确，人间有味是清欢。不过最实惠的是家里的荠菜馄饨，馄饨下锅的刹那，美味已经顺着鼻子嘴巴下肚。春天的美味属于印象派的，想象大于美于品尝，就像戴望舒的雨巷，最动人的永远是那个撑着油纸伞的背影，而非伞下的美颜。

春天总想喝点什么。

一口明前好茶啊。龙井的嫩芽在玻璃杯中舒展，茶汤泛起的涟漪里，碧螺春的螺形蜷缩着太湖的月光，金坛雀舌的尖端还沾着茅山的云雾。最妙是暮雨初霁时，茶汤的碧色与窗外新柳的鹅黄在视网膜上交融，连时光都成了会流动的翡翠。

我从前还真不喝茶，这些年喜欢上了喝茶，白茶红茶排不上春天的绿茶，最先得到，最有滋味，新一天的感觉总是从一大清早一杯清茶的清新中找到。以往春天到来，清明之前，吟春碧芽的茶博士老王总要给我送上一盒，这个茶从栽种采摘炒制包装都形成了规范，中看好喝，百喝不厌。

这就是春想，春天里的五个念头，五个盼头，也是春天里的五种好感。杨柳拂动春心，樱花感受烂漫，油菜花绚烂灿烂，野蒜荠菜河豚体味春鲜，杯中雀舌舒展，恍如看见采茶女指尖掠过碧浪，摘下整个春天的烟雨气息。这就是春意，春风撩动檐角风铃叮当，意乱情迷中在某个不经意的黄昏，与呢喃的归燕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