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打家具

核心提示: 在牛犁铁锄退场,农耕时代的历史大幕即将谢幕之前,我们像拽住了老牛的尾巴一样,拽住了农耕文明的尾巴,慢走小跑,跟了几步。

■周竹生

在牛犁铁锄退场,农耕时代的历史大幕即将谢幕之前,我们像拽住了老牛的尾巴一样,拽住了农耕文明的尾巴,慢走小跑,跟了几步。

至少铁匠铜匠瓦匠木匠石匠篾匠箍桶匠……都看到过接触过,他们挑着担子喊着号子进村的模样,他们撸着袖子,往手里吐着唾沫星子干活的场景,一回回、一场场、一幕幕都在幼小的心灵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在这所有的手艺人中,能够形成整体记忆,可以以连续剧回忆的唯有木匠的干活,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老式打家具,老木匠,老工艺,老家具。

在我们东庄村上,村里最后一排东西向的房子,西侧是五间走马楼,比村里的其他房子高出一大截。屋顶有明瓦,这个明瓦就是采用的厚玻璃,有了它,楼上的就会明亮许多。楼房上下两层,铺着厚厚的木地板,走在楼板上通通作响。二楼屋檐挑出,像亭台楼阁的飞檐,檐下至楼板,全部是木板结构,正中有一扇木窗户。

楼房的形制大致一样,里面的家具也大致相同。楼上有一张雕花大床,床的正面两侧和上方有三处镂空透雕,一左一右两只铜蚊帐钩。大床的前方有高出一二十厘米的踏板,与大床并长,为大床的三分之二宽度。踏板居中靠边摆着一张春凳,踏板靠墙一端摆一张桌子,上搁镜子。有一个老式大橱,比人还高,上面里里外外挂着叮叮当当的铜拉手。楼下有一张八仙桌,两张八仙椅子,三张长条凳。八仙桌长年累月紧靠客厅中堂墙,八仙椅子一左一右并排,只有逢年过节和至亲的亲戚来到,八仙桌椅才被移到客厅中央的位置,摆开宴请的阵势。

这些家具,一律古式,可传三代,一律红色,生漆油漆,满堂生辉。

这些都是家家户户的标配,有的是自己家里打的,有的是陪嫁而来。走马楼最西头王家的大儿子王建国结婚,家里请来了木匠,打了这样一套老法家具。当时我十岁左右,有幸目睹了老法家具打造的整个过程。

王建国的父亲王和义是原大泊供销社的经理,为儿子打家具提供了物资供给的最大便利,母亲在村里是有头有脸的人,为儿子打家具提出了最高标准,床柜箱桌椅凳全套,木材选用硬杂木中上好的榉木柞木水曲柳,木工选用方圆几十里手艺最好的东城里木匠。最关键的是式样全盘老法,祖上是什么样式,现在就是什么样式,雕刻花纹,榫卯结构,不用一根洋钉,不用一滴胶水,生漆批灰,三漆三批。

因为父亲如此这般条件,母亲如此这般要求,东庄村上最后一套古法炮制的家具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了制作。

大制作需要大场地,一般的家庭找不到这样的两三间房子的空闲地方,村东面生产队的五间仓库腾出了两间,作为家具制造场地。于是在春日的一个晴好天气里,仓库门口的空地里摆开了打家具的架势——大锯锯木头。

古法家具的纯粹在于拒绝一切的机械力,更不要说电力驱动的电锯电刨电凿电钻电枪,完全人力手工。否则的话,把原木切割成打家具需要的木材,在电锯面前,个把小时而已。而在人工割锯面前,仅仅是搭一个拉大锯锯木头的架子,就要个把时辰。

木头架子搭好之后,把原木按照三四十度倾斜角架好,两位木工师傅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开始拉大锯。长长的锯片要拉直绷紧沿着一条直线往复运动,这是力量的比拼,也是力量的配合。以最长尺寸两米为单位,锯开一根两米长的原木,需要上千次的拉锯,需要几身汗的费力。把一堆圆滚滚的原木锯成块材和板材,这个前道工序就需要好几天。

开料结束之后,就是根据结构件的需要加工家具的梁柱腿等主料,平直好办,墨斗弹线,大小锯锯尺寸,大小刨找平整;拼接难办,榫卯结构,画线,挖槽,大小凿子轮番上阵,大小平铲铲平,榫卯尺寸,心中了然,一丝一毫不差,严丝合缝咬合,用再大的力气推搡,也是纹丝不动。力学用力的大小,数学计算的精确,材料学木材的软硬程度都在木匠的心中,都做到了完美的统一。

当最后一板斧落下,一件家具大功告成,木匠手里不但做成了一件家具,而且留下了一件传世的工艺品。在我眼里,这还算不上真正的工艺品,真正的是我见识的大床的雕花工艺。

大床顶头大约长两米宽二十多厘米的地方,左右边上高一米五,宽三十厘米的地方,都要雕刻出花纹,“满床雕”的山水虫鱼、人物走兽、花鸟植物,呈现出喜庆祥瑞的意味。木匠师傅综合运用多层镂空,锯空雕、深浅浮雕、圆雕、阴雕,整体互相呼应,起伏有致,刀法明快流畅,变化多样,工艺精湛复杂,通体精雕,费工费力,这是我目不转睛,最想看到的手工工艺。

锯呀刨呀,凿呀雕呀,敲呀磨呀,整整三个月,一套古法家具十八件全部做好,只等漆匠上门,大红生漆油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老式打家具。

责任编辑:万韵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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