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兴
我曾经发表过一首《那些美丽都活在相思河里》的长诗，里面写了槐花、写了母亲，而今母亲谢世了，我依然执拗地想念那棵早已消逝了的槐花树，想起一树芳香的槐花下，年轻美丽的母亲带着玩儿成长的经历。那瓣瓣的花雨、声声的叮咛，早已成为几十年来我挥之不去的乡愁。
写这首诗的时候，母亲已经病得不轻了。十几年的帕金森病史已经把老人折磨得不像人样了。心痛，在我心底里一直无边的蔓延。
母亲一生都沉默寡言，在村子里从不议人的长短，这基因传承到我的身上，养成了我多年来处事中的隐忍。
母亲啊我怀念您，怀念那些早成过往的美丽。犹记得母亲手执教子棒追着我打的情形，犹记得儿时贪玩不归母亲声声唤儿的声音，犹记得您带着我在棉花田里一起施肥的情形，您挖一锹土，我填一把肥，茂密的棉林阻挡了空气的流动，汗水湿透了您的中年、我的少年。
母亲啊我怀念您，怀念那些沧桑岁月掩映下的深情。犹记得我少年时向你表达我的志向时，我说五年以后要将农村户口改变成为国家户口，你就责怪我吹牛，脸上却挂着自豪的笑；犹记得您送我当兵的那个清晨，你含着泪站在村口久久地挥手，我的不善言辞的娘亲啊，我何尝不知道您内心的不舍和牵肠挂肚！
您58岁的时候就患上了让我一辈子深恶痛绝的帕金森，手脚颤抖、全身无力，生活质量日渐下降。11年前，爸爸瞒着我带着您来丹阳办理残疾证，想缓解吃药昂贵的问题，但手续被卡在医院里。我接到电话，扔下手中的活就赶到医院，看着无助的你们站在人群中，我深深自责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
之后的十余年光景里，每一个阴天我想到病重的母亲肯定心情会不会郁闷，忍不住就会带些吃的赶回家去看看；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都会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往着家的方向，想象母亲的心情。在每一个冬天尤其是大雪纷飞的日子，我都会经常去城南的“老毛羊肉店”去买点羊肉、灌点羊汤送回去，老娘啊，别无他念，我就是单纯地想把暖送回去，送到您的身边，送到您的心里！
您的行动更加不便的时候，我开始每周回去给您洗洗脚，给您剪剪指甲。您脚上的指甲已经石化，严重变形，我便在网上买了扬州剪刀，每次给您剪的时候，您那坚硬的指甲会蹦在我的脸上，打得我生疼。我真想抱住您的腿大哭一场，我的娘亲啊，面对您的苍老，儿是多么的无力啊！
再后来，帕金森已经影响到你的饮食，你嘴唇抖动得连进食都很困难，我每次回去都要喂你把饭吃完。后来我实在感觉不行了，果断地让您住院，请来省医院的专家为您调整药物，虽然很昂贵，但效果十分明显，有很长一段时间，您的手脚基本都不抖了。那是您晚年时光中我最舒心的日子，您的病情好那么一点点，都是注入我生命力最灿烂的阳光。
其实，您身体的隐忧我是最清楚的。就是这次住院，查出了您的肝硬化和食管静脉曲张，医生说了，一旦食管出血，神仙无治。娘啊，这些我不敢对您说，我除了对您好别无他法。
我想，只要您不抖了，就平静地过完余生也好。但您的苦难并未中止，还在加剧。去年9月，本来在床上翻身都难的您，竟然鬼使神差在睡梦中从床上摔了下来，导致骨折。送人民医院18天，被告知手术风险太大，只能带回来静养。回来后骨折的腿夜夜剧痛，医学都不能解释，在出院28天后因肝腹水严重再次住院，但治疗效果甚微。那个时候，我的心一直被揪着，一次次地去医院找专家找朋友，寻求减缓您痛苦的秘方，但病痛如同魔鬼夜夜都降临在您的身上。
那段时间，您诸恙加身，已是骨瘦如柴。星期天我们回来，您的儿媳、女儿，会为您洗个澡，我再帮您梳梳头。知道您来日无多，我隔三差五地就回到您的身边，推着您坐在轮椅上在村上溜达，我是刻意地让您多看看您一生生活过的地方，让您多看看这村庄、这池塘、这一草一木。娘亲啊，我只能无声地对您好，不敢说一句让您伤心的话。但我对您的好，不如老爸对您护理的万分之一，在怀念您的时候，我也深深感谢我白发苍苍的老父亲，自此今后，我会把对您的爱加倍叠加在老父亲身上。
我想对您说，您弥留之际看我的眼神我都懂，您的牵挂我知道，您对亲人和这个人世的眷恋我都知道！只是那时，我一直不敢说破。
您走的时候是时节里夏至的清晨。那天您是知道我马上要回来了，老爸告诉您我要送您去医院的。可是当我的车子刚到门口时您就撒手人寰。我听到妻子在屋内哭着向我喊道：“国兴，妈没了！”霎时时空凝固，之后是天崩地裂。我见到您时还睁着双眼，眼睛里一片混沌。为您合上双眼，我在您床前长跪不起，抱着您还未曾冷却的身子号啕大哭。
娘啊，您走后，我的心像是被剜走了一样，空空荡荡，总是在您走过的地方寻找着您的影子，呆呆发愣。但是娘啊，您在我的梦境里，真的一次都未曾出现您老年的画面。那些美丽，真的活生生的灵动在我的相思河里。您知道吗？您走的那一夜，天降异象。午夜时分，在门口向东的小路上空，悬浮着一大片丹霞，刚刚升起的是一轮上弦月，宛如一只小船，月的上空托着一颗璀璨的星星。您的名讳叫“金仙”，那一刻，我笃信：那颗星星一定是您，这条路一定是我亲娘的登天之路！
娘亲啊，那时夜风凉凉、天宇广阔。在这无垠的空旷里，我独自一人低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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