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未能出世,老伴撒手人寰,老屋轰然倒塌,生活始终困苦——
本报记者 尹媛
丁金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发呆
丁金妹的午饭,枣子还是侄儿买了送给她的。
尽管身体状况不好,但丁金妹每日的三餐基本都是自己做。
本版摄影 尹媛
冬雨格外凉,哪怕是到了午后,也阴冷得逼退了众人迈出家门的脚步。几日前走进大圣村杨甲自然村时,冷冷的冬雨衬得村子更静更凉,好容易寻到一个躲在屋檐下抽烟解乏的大爷,一听说找丁金妹,大爷微愣了一下,几不可见地轻叹一声后热心指路:“这条小路往村里走,中间那间看起来是明显新建的平房,就是她的家了。”
走近了,走过了,再回头,才终于确认眼前“新”意明显、却又朴素得过分的平房,正是要寻之处。正欲开口询问,一位穿着臃肿却难掩瘦弱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从小木凳上站起,虽直不起身子,却坚持抬头微笑展露善意,“我是丁金妹,姑娘你是来找我的吧?”确认过后,只能小碎步挪动的丁金妹有些激动地侧身让位,迎记者进屋落座。
一进门便能看全的屋内,抬头是裸露的房梁,墙壁和地面全是水泥面,摆放并不规整的几处杂物似乎还能找到些许从前的印迹。屋子虽然不大,可入目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空、凉。“这屋子新建了没多久,说起来比从前还宽敞些,可我这心里太空了……”说起快结束的这一年,回眸已走过的近一生,丁金妹频频垂眸,实在哽咽难言,便克制地轻轻叹气。
被人不看好的“病怏怏”,得勤恳老实的他疼爱相护
最美的年纪遇上彼此,对于丁金妹和杨丁才来说都是最幸事。不过,两个年轻人虽互看对眼、惺惺相惜,却也免不了要经受亲友精准的“挑剔比对”。“我和丁才走到一起,并没有那么顺利。因为我的身体原因,旁人总觉得我‘病怏怏’的,他家里人也看不上我。”
丁金妹出生的家庭很是清苦,一家老小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顺顺利利地活下去、过下去。由于先天不足加之后天欠缺,丁金妹从小到大虽没被大病、重疾“纠缠”,却也总是小毛小病不断,久而久之,她的身体终究成了“一眼便能瞧出的虚”。“年轻时候的我,只是空有勤恳劳作的念想,实际上并不像别家的姑娘那样能干。所以,我和丁才从看对眼到真正在一块儿,他顶了很大的压力。”
熬过了诸多“不被看好”,相知相爱的丁金妹和杨丁才终于如愿走进了一家门。“自从和他结了婚,他就没让我做过一天累活、苦活。”都是靠天吃饭、靠地产粮的农家人,平日里田头地里的苦累活计自是不少,但杨丁才心疼体弱的妻子,哪怕自己累得手难抬、腿难迈,他也从不让丁金妹受累分毫。“我一直都是在家做做家务,有时候看丁才累得不行想帮帮他,他也从来不同意。”嫁给杨丁才,丁金妹真真地从“被嫌弃的累赘”变成了“被呵护的宝贝”。
盼来爱情结晶却不得,她未再有做母亲的权利
原以为,日子会就此不富不贵却平淡幸福地过下去,可是命运到底没让丁金妹如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身子虚,结了婚好几年都没怀上孩子。”看着同龄人的孩子一个个呱呱坠地,丁金妹越发心焦。然而,比她还要长三岁的杨丁才似乎要淡定许多,他不仅从不在妻子面前叨念孩子的事,而且每每都在丁金妹心急落泪时出言宽慰。
丁金妹一日日的祈求终于在30岁那年得到了回应,她怀孕了。看着妻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杨丁才对她的呵护宠溺也更甚。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丁金妹和杨丁才越来越期待,每日晚间两人轮流与孩子的“对话”也成了家中最温馨的时刻。
然而,就在夫妇俩一点点的为迎接孩子降临准备着的时候,意外却已悄无声息地萌了芽……在腹中的胎儿满7个月后的一天,丁金妹明显地感觉到了不适,随后入院诊治。让她和丈夫杨丁才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此次入院,他们却失去了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当时医疗条件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只记得医生告诉我们说孩子没救了。”即便已经过去50多年,说起这段往事的丁金妹依旧显露出让人不忍的痛楚。“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可惜没保住。哪怕我的眼泪都流干了,也留不住他……”失子之痛彻底击垮了丁金妹,不论杨丁才如何劝慰,都止不住她的泪水。
时间都难以抹平的伤痛,丁金妹最终还是默默藏了起来,只偶尔在无人之时偷偷抹一把泪。“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孩子没了后,我就从此没能再有孩子。”不过,在此后一年年的期待与失望交叠中,丁金妹和杨丁才终于无奈接受了这一事实。
生活不易“惹”来病痛缠身,“做不停”的他终是撒手人寰
或许是为了抚平心底的痛感,或许是为了尽可能改善家中的生活,一直靠着种田谋生的杨丁才开始不断外出找活做。“开河、捕鱼、做小工,各种杂活、累活叔叔都出去做,整个大家庭里都说他是最肯吃苦、最会做事的。”杨丁才的侄儿杨阿贵只比叔叔小了十几岁,自他记事起,叔叔在他的印象中就一直是“做不停”。“虽然做的都是些苦活累活,但叔叔挣的钱其实并不算多,不过对于他和婶婶俩人来说也已经够了。”
常年的辛苦劳作让人高马大的杨丁才愈渐瘦弱,而经常大冬天泡冷水的经历更是让他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十几年前就开始严重了,手、脚都变了形,完全不能再干重活,一吃力就痛得更加厉害,只能窝在床上打滚。”为了缓解痛症,杨丁才在侄儿侄女等后辈的陪同下,也曾多次外出寻医,只是看遍了大医院、大专家,症状始终不见好转。“一方面是他的病不好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家里没钱,有时候一些治疗也继续不下去。”杨阿贵至今依旧记得八年前陪着叔叔外出看病,医生开出了检查单子后,叔叔一看费用便怎么也不愿再继续治疗下去了。“家里本就是依靠叔叔挣钱,他病了后家里便几乎断了经济来源,只靠一些补贴维持。所以,他自然不肯在自己身上花大钱看病。”
2016年农忙时节,感觉身子轻松些的杨丁才又闲不住了,趁着侄儿侄女不注意又偷偷下田干起了农活。然而,在晒场忙活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便摔伤了腰。“86岁的人了,身体也不好,可他就是闲不住,不是偷着干这个活就是偷着干那个活,摔伤了腰后,彻底没法干了。”杨阿贵说,曾经那么高大挺拔的叔叔从此只能蜷缩在床,身心应该都是煎熬吧。2017年正月初八,刚刚迈入87岁的杨丁才永远闭上了眼睛。
凄苦一人坚守破旧老宅,她在废墟旁捡回一条生路
杨丁才的离世,几乎成了压垮丁金妹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婶婶一下子就垮了,每天不是哭喊着叔叔名字,就是一个人默默掉泪,只有在哭累了睡着后,人才是平静的。”杨阿贵和其他几个同辈帮着料理了叔叔的后事,而后,实在放心不下婶婶的他,几乎是强行把丁金妹带回了自己家。“我们和叔叔婶婶住同村,离得很近,虽说日日来看看也挺方便,但我想着她一个人守着老屋,怕是更难走出痛苦,所以便和老伴商量着把婶婶接回了家。”
日日三餐端至跟前,生活各种大小事也无需操心,丁金妹在侄儿家被照顾得十分周到。只是,身体状况的愈渐好转并没有随之影响丁金妹的精神状态,杨阿贵发现婶婶几乎成了一个“哑巴”。“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她烦神,所以她每天都是呆呆地坐着,要么坐房间里,要么坐在大门前,眼睛没神,也不说话。我们跟她说说话,她也只是简单回应。”两个月后,丁金妹向侄儿提出,清明快到了,她想回老屋里去。
“清明节婶婶是肯定要在老屋里做些准备的。我想着让她回去动动也好,于是便把她送回去了。”回到老屋的丁金妹虽还是会常常掉泪,但因为总要张罗一些屋子里的小事杂事,精神状态竟也渐渐好了些,而她就再也不愿离开老屋了。
然而,就在丁金妹回到老屋的两个多月后,一天深夜,这幢站立了40余年的老屋竟轰然倒塌。“我是第二天早上出门散步时被婶婶邻居拦住的,说早上起来看到叔叔婶婶的房子倒了,婶婶还被困在旁边的小屋里出不来。”杨阿贵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老屋,只见两层高的老屋果然全部倒塌,而婶婶则因为睡在了旁边的小矮屋里,幸运地逃过一劫。“看到小矮屋没事,我才放心。那间小矮屋从前是猪圈,后来实在破得不行才翻新过一次,婶婶真是算命大,捡回了一条命。”最终,还是在消防员的帮助下,丁金妹才从被废墟困住的矮屋里逃了出来。
靠着“赊欠”重建旧屋,她虽觉重生却又困苦无望
老屋倒了,丁金妹没了容身处。她谢绝了侄儿侄女的邀请,到自己的亲妹妹家暂住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房子倒了,不盖不行。婶婶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们同住,我们也明白这老屋有她舍不得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决定想办法在老地方把房子重新建起来。”杨阿贵和兄弟姊妹商量后,便着手请来了施工队。“从前的老屋用的材料是土砖、茅草,建新房子完全用不到,所有材料都要重新买,可是婶婶又没钱,说实话我们小辈也拿不出。所以,最终我们就建了一层的新房,而这样也花了将近3万块钱。”杨阿贵说,因为他们这些小辈也都靠种田、打零工谋生,完全没有能力给付建房的费用,所以只能和施工队商量着先欠着。“房子建好也几个月了,但是钱一直都没结,后面也只能想办法慢慢还吧。”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杨阿贵和几个同辈帮着丁金妹准备了厨卫、电灯等不少屋子里必需的用品,可建房费用他们也别无他法。
如今,丁金妹坚持自己料理平常的饮食,而要吃的药品、门前的菜地以及生活中所需的其他种种,全靠侄儿侄女们相扶相帮。“侄儿侄女们对我很好,就像亲生儿女一样。我能有新屋住,还能活下去,都靠他们。可是,想到欠着的建房钱,还有以后自己会成为他们更重的负担,心里就空空的特别难过。”丁金妹说,平日里很怕让自己闲下来、静下来,否则眼泪便会不听使唤地往下掉。“想那个孩子,想老伴,想自己这辈子,眼泪都流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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