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的水草

雨牵连不断地下起来，几天几夜的连雨，让湖水像一个撵着大人讨吃的孩子，不断地向高处奔跑。它跑上了梯田，一寸寸往上涨，最终淹没了田沟，淹没了稻秧。每当雨季来临，我就会想起我的故乡，那个十年九涝的石家大屋，仅有的两弯田垄与湖汊相连。在汛期，它们又与湖面混同一起，成为一片汪洋之地。

湖水涨起来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回望那些涌动过的岁月，还有涌动的湖水，它们绕经村庄，把乡亲们的生活过得起起伏伏，就像被湖水淹没过的田亩里长出的水草，随着水长起来，在水退之后，又枯倒一地。我曾经坐在一叶小舟上静静地注视过湖里的水草。那是一个晴好的天气，湖水清澈，水面平静，一簇簇水草清晰可见，它们在水面之下，保持着一股向上生长的姿势。只因湖水一时的涨速快于它们生长的速度，所以过不了几天，这些水草就会一根根长出水面，并在水面上伸展开来，相互拥挤，满满一湖。这就好比村庄瓦砾上的炊烟，一支支炊烟开始从一户户屋顶上升起，伸到天空后相互拥抱，形成一团氤氲，笼罩着整个村庄，在那个的年代，这就是村庄活着的见证。

炊烟牵着户外劳作人回家的脚步，他们抬头看天，满天的炊烟告诉他们：是吃饭的时候了。也就是这种无形的召唤，让一些人在放快回家脚步的同时，磕倒在了归家的途中，包括那年去割水草喂猪的叔叔。

叔叔住在我家斜对门。在整个村庄，二十多岁的叔叔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个致富能手，他借靠湖泊生活的优势，养起了几头猪。每在那些水草生长起来的时期，叔叔就划着小船，到湖中央去割水草，不知疲劳的他将满船满船的水草一趟趟运回。叔叔的母亲严奶就在家里一遍遍地翻晒，将这些水草晒干，为猪们储备冬粮。日子原本就这样使人看到希望，可是，就在第二年的汛期，同样是去割水草的叔叔却失脚跌进了湖中，在挣扎中被水草缠住了双脚，最终没能活着上来。

那天中午，全村的屋宇上如往常一样次第升起炊烟，不久，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只有去湖里割水草的叔叔，直到吃午饭的时候，都不见他的影子。严奶在家等了又等，时间从她眺望的目光里一分一秒地过去，实在等得有些焦急的时候，严奶叫我父亲划船到湖中去看看。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看到的结果竟然是载满水草的小舟，独自漂浮在湖面上，不见一个人影。

从天而降的噩耗一时间笼罩着整个村庄。一向水性很好的叔叔就这样如一根水草倒在了湖中，在那年汛期，在那个贫穷年代使严奶看到充满幸福希望的日子里。其实，一根水草的韧劲并不大，但一簇水草的缠绕，足以令人可畏。它们束缚住了叔叔的双脚，束缚住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最终没能使他逃脱。

从那以后，全村人对湖水充满了敬畏，直到现在。水草年年生，年年枯，叔叔如一块石头，压实在岁月的深处，夯在我老家的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