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庆
初夏，搬进新居之时，朋友送我一盆景。椭圆形盆里一棵小小的榕树，横斜的枝干苍劲秀逸，枝干上挤满了密密麻麻葱茏叠翠的绿叶，耸立的山石上布满了一层天鹅绒般绿莹莹的植物，有一种说不出看不见的生机和活力缓缓流淌。朋友告诉我，山石上的这种植物叫做青苔，实际就是苔藓。从前，我从未正眼看过青苔，青苔实在太普通了，土墙上、水沟边、石头缝、屋檐下甚至老屋天井里。逢了春夏，沾了雨水，一点点，一簇簇，一团团洇出来，绿绒绒，嫩莹莹，延伸扩散。
民谚说，“三月青苔露绿头，四月青苔绿满江”。只要有星点泥土，青苔就在这雨水里复活了生命，不再沉睡，一微米一微米生长。一滴雨水，青苔能在屋后瓦檐上扎根。青苔似乎就是这么一种植物，不择地点，不喜繁华，多生长在阴暗角落，默默生长，不声不响，可能趁你不注意，在屋后湿润的墙角绿了一大块。蔓生绿意绰然的青苔，动如脱兔，悄无声息地攻城略地，纤弱的根触摸到一处漏雨的缝隙，或是在屋后瓦檐上，又或是于阶前石板里，早或迟，淡或浓，一夜之间就可以爬满潮湿的角落。
青苔是村庄的衣裳。有了青苔漫漶的石头、墙垣、树木、院落，似乎便经过了经年累月的“沉睡”，经历了风吹雨打的“打磨”，像一帧旧照片里独自诗意和沧桑着的美好。微小，葱绿，宁静，温婉而又羞涩地长在潮湿的角落。
在农村屋后瓦檐下，浅绿或深绿的青苔漫漶在平整的泥土面上，短短的，细如毛发，攀爬在斑驳的墙角，漫铺在老瓦面上，长在石阶缝隙里、古井台上、古树干上，装点着老屋古村诗意的梦靥。待到夏日阳光太过强烈，这一片葱绿又在干燥的墙角枯成黄褐。但你不要放弃也不要失望，一场雨后，一个清早醒来推开窗，青苔安然的身姿映入眼帘，墙角又是蓊郁的绿，好一个“雨滋苔藓侵阶绿”。一年又一年，青苔在瓦楞上体悟岁月，随遇而伏，顽强生长，本色依然，无论有多少人瞧不上她的存在，纵是炎热酷暑，冰天雪地困扰，依然在静默及淡泊中坚毅伏长，在屋后瓦檐上繁衍着子孙后代。
当红色的砖墙在村里拓展蔓延时，不时听到土墙轰然倒地的声响。青苔知道它的使命结束了，坦然地与泥土融为一体。离开了青苔的村庄显得那么苍白，必定失却了光阴的厚度，失却岁月的沧桑。青苔与村庄是相得益彰的，青苔因村庄而滋生了几分寂寥与惆怅，村庄因了青苔而平添了几分盎然生机与诗情画意。青苔在村庄里是不可或缺的植物，守卫着瓦檐土墙，守卫着村庄，衍生出古老而幽深的清欢闲适，静寂出临世独立的沁凉散淡。
于是，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中，我突然很想念青苔，想念故乡屋后瓦檐上的青苔，想念雨后阶前石板上的青苔。我也突然明白都市人养青苔的内心渴求：对绿色的执念，对自然的追崇，对乡土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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