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镇兴
我父母家的老屋,位于城区原东河路朱家弄的弄堂内。这条20多米长的窄窄小弄堂,石砖铺就,长满青苔,两边共住了十几户人家,从东河路进入右边第二个门洞,往里走就是父母家老屋了。
老屋是典型的老房子,四间木瓦平房并排连在一起,房子前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天井。老屋是祖上传下来的,有上百年的历史,父母在此住了一辈子,我们8个儿女也生于斯长于斯。记得小时候我们曾在天井里捉蟋蟀、堆雪人、打弹子、斗鸡、跳绳、滚铁环,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困难时期天井里还养过鸡,到鸡棚里捡蛋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儿。我们还常抓了母鸡,让外婆摸鸡屁股看有没有蛋,外婆总是十摸九准,让我们佩服不已。夏天晚上,我们常常在天井里乘凉,每人一张凳子、一把扇子,听故事、看星星,海阔天空地聊天,在暑热中享受一份清凉。
我1968年到农村插队落户,后返城到外地务工,80年代初应聘到省城谋职,回老屋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我心中一直惦念老屋,想念父母,每年都要回老家好几次。每次重返老家,看到熟悉的老屋,心中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只要我回家,家乡的姐妹们也总是相约一起到老屋,与父母亲和二哥团聚。大家谈天说地,聊东聊西,这是父母最开心的时候。姐妹各自回家后,我往往还要与母亲再聊会儿,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母亲常说,每次我回家,她因为话说得太多而感觉很累,要好几天才恢复过来。尽管我屡次告诫自己与母亲少说点话,可话匣子打开总是控制不住。
老屋里的拳拳亲情,感受最深切的还有每年春节的家宴。家宴通常放在大年初二的中午,参加的有父母亲和我们儿女各家大人小孩,加起来有20多人,两张大圆桌坐得挤挤挨挨。母亲对一年一度的家宴极为重视,当仁不让地担任总策划师,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在心里盘算了,多少个热菜、多少个冷盆,什么汤,什么点心,凑齐一份大致完整的菜单,然后与我二哥商议后定下来。至于采购、备料这些事,都由二哥包揽了,厨师的角色更非二哥莫属。
父母历来节俭,即使改革开放后日子越过越好,家宴也从不搞山珍海味,就是普通的家常菜,但花样品种多,通过巧妙搭配、精心烹饪,每样菜都做得精致可口。就拿鱼来说,有鱼丸、鱼片、爆鱼、红烧鱼,肉圆即狮子头是二哥选用肥瘦相间的猪肉,一刀一刀斩出来做成的,滑嫩而柔韧。作为冷盘的牛肉和肴肉,是二哥特地向饭店厨师学着做的,色香味俱全,又以到家的刀工切得薄薄的。炸得恰到火候的荠菜春卷、金黄柔糯的猪油年糕,则是至今仍留在舌尖上的点心味道。
其实,家宴中大家品尝的不仅是美食的味道,更是家的味道,是其乐融融的氛围,是亲情浓浓的温馨。对父母来说,更有阖家团聚的欣慰、子孙绕膝的幸福。所以父母亲这一天特别高兴,母亲脸上始终挂着喜盈盈的微笑,平常从不喝白酒的父亲会破例喝个小半杯。
百年老屋,风雨侵蚀,慢慢旧了破了,屋顶经常漏水,地板也多处出现了损坏。电表是多家共用,每月轮流抄表。一直没有卫生设备,用的是马桶和夜壶;多少年来也没通自来水,先是吃井水,后来是吃从供应点挑回来的自来水;烧水烧饭先后用的是煤球炉和瓶装液化气,因环境所限迟迟未通煤气。总之,老屋的一切与现代化相距甚远,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具有厚重的历史沧桑感,凝聚了几代人割不断的亲情,寄托了生活工作在异地他乡的儿女们那挥不去的乡愁。
几年前,老屋在新一轮的城市建设中要拆迁了,面对与老屋的告别,我们有失落的伤感,有难言的惆怅,更有深深的留恋。老屋见证了父母亲伴其一生的辛劳勤俭,也记录了我们学习成长的足迹;老屋目睹了家人的几多悲欢离合,也承载了那个特殊年代遭受的伤痛。“走得再远,也不要忘记来时的路。”老屋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将不复存在,但留在我们记忆深处的老屋不会消逝,因为亲情不会消逝,乡愁不会消逝,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愈加浓烈,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