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声

对于声音一直有种特别的敏感。学生时代，对电视里的配音就怀有好奇，唇齿间怎么能迸发出那么美妙的声音呢？时而如珠玉，柔情温润，珠玉入盘时，则飞溅出一地金属质地的妙不可言，高低抑扬，欢欣悲戚，如纤细的手指娴熟地抚过琴键，高山流水，错落有致；亦如徐徐而来夹着芬芳的风，沁人心脾。我曾经迷恋过《西游记》里唐三藏沉稳笃定的磁性男声，孙行者通过李扬之口惟妙惟肖的疾言厉色、嬉笑怒骂，各色女妖对唐僧极尽挑逗的柔媚乖顺，以及女儿国国王对御弟哥哥的深情剖白。

小的时候，我家的房间与叔叔家房间仅仅大半堵墙之隔，我经常屏住呼吸偷听隔壁收音机里传过来清晰的广播剧的声音，纯声音的剧情演绎，引领我走进一个陌生且神圣的殿堂。每听到酣畅淋漓之处，叔叔或者婶婶一下关闭了收音机睡觉的时候，都是我最为失望无奈的时刻。那些声音对我的吸引是巨大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的对白，在我课堂上也只能聆听乡音讲解的狭窄世界里，是一种极为奢侈的精神食粮。

为此，我曾经多么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收音机。在南京文化干部学校上学的第一年，我的表弟用他节省许久的零用钱，当时约莫是九十八元的“巨款”，为我买了一个最新的袖珍型带耳机的收音机送我。抚摸着那黑色的可以伸缩天线的长方形小匣子，我欢喜的心几乎飞翔了起来，从此它陪着我在文化干校507宿舍的上铺渡过了三年的求学时光。深夜里总是安静的，当室友们闲聊一番后一一睡去，我才带上耳机，收听我所以为的天籁。犹记得，南京音乐台，FM105.8兆赫，准十二点有一档唤作“零点有约”的节目，我每日必听，然后便疯狂迷恋上其中一个名叫葛勇的主播的声音，他的声音磁性而厚重，真诚而温柔，忧伤的时候，觉得是一个父亲在淳淳善诱迷茫中的孩子，有时又觉是一个可亲的恋人，在读一封表白心迹的感人肺腑的信。

影响我最深的，是高年级学兄临别赠我的磁带，那是我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珍贵的关乎心灵的礼物，它们分别是《乔榛丁建华经典诗朗诵》，《王子复仇记》，《魂断蓝桥》、《望乡》《简爱》的电影配音剪辑，那些声音，在我借来的随身听里不断循环播放，浸润其中，便忘了时令晨昏，忘了栖息何处，至今，哈姆雷特关于生和死的对白，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对话，一些撼动灵魂的诗词诵读，经过二十年之久还是一字不差、烂熟于心，那些声音，经常在我难以入睡的深夜，在某个心情潮湿的午后，会来记忆里造访，一一清晰再现。

最近半年沉迷上了听有声小说，手机上下载了相关软件，便可以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在入睡困难的时候，选一部喜欢的长篇小说，选一个喜欢的声音，慢慢地品、静静地听。大树播讲的《我只是忘了忘记你》，莱兮播讲的《沥川往事》，红樱桃播讲的《老师真美》，以及掷地有声工作室多人合作的古代长篇《妾心如宅》，再次将我带入无人之境，让我重逢一种来自声音的心动。有些文字组合起来，本就有引人入胜的魔力，加之声音或轻柔深情、或激情昂扬的叙说，两者和谐糅合，所制造出的听觉震撼之感、愉悦之感，为心灵奉上了丰美的盛宴，如一杯美酒，浅尝辄醉，畅饮则痴。

不知道世上有多少我这样的人，如醉客，如痴人，固执地坚守一份喜欢，经年不变，将心满怀虔诚地供放于神龛，甘之若饴。从纯情女孩到中年妇人，容颜已改，心地如初，风雨沧桑，这份嗜好，被岁月风化为坚固的磐石，镶嵌于生命流年。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在该寂静的时候寂静着，开一扇心窗，迎一缕春风，心若花，花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