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春天的阳光很亮，一只黄色的蝴蝶翩跹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躺在床上的母亲突然就看见了它：“兰，窗台上有一只蝴蝶呢，外面该是开了很多好看的花了吧？”
我看看窗台上自由自在的蝴蝶，再看看因为脑血栓半身瘫痪的母亲，心里的疼痛如利刃削割：“妈，外面是开了很多花了，昨天回家拿东西的时候，看见咱们家楼下的樱花树也开了几十朵了呢。”我拿出手机给母亲翻看我拍的照片，她努力地用左手抓住手机，眼角的皱纹里挤满了藏不住的笑。照片看完了，窗台上的蝴蝶也飞走了，母亲开始对着窗外的一方蓝天静静地出神。她在病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心里一定是憋闷得很：“妈，我读书给你听吧，书里的春天很美呢。”母亲很是开心地应允，我手忙脚乱地在手机上搜索着。
“春天，枯黄的原野变绿了，新绿的叶子在枯枝上长出来。阳光温柔地对着每个人微笑，鸟儿在歌唱飞翔。花开放着，红的花，白的花，紫的花。星闪耀着，红的星，绿的星，白的星。蔚蓝的天，自由的风，梦一般的爱情。”后边的我略了过去，只捡了欢快的文字来读。
“夹着春的气息的南风，吹着他的头发，报春的燕子往来梭巡，空中充满了它们的呢喃的繁音。新生的绿草，笑眯眯地瘫软在地上，像是正和低着头的蒲公英的小黄花在绵绵情话。”我正读得忘情，母亲却打断了我：“这是茅盾写的吧？我年轻时好像读过呢。”我抚摸了一下母亲满头的白发夸奖她：“妈，你这记性咋比我还强呢，我都忘了是谁的文章了。”
“三月，春暖花开，三月，草长莺飞，三月，充满了爱和希望。冬雪的味道还飘飞在薄凉的空气中，三月的宣言便从潺潺流动的水声里涨起来了，从河岸上渐渐变深的草色里透出来了。朦胧在城乡的柳烟，比草色还青绿的麦苗，天空里高飞的风筝，阳光下欢欣的孩子们，一切都是那么活泼那么新鲜，如一团团绿色的火焰，在小南风的吹拂下，急切地点燃了一片片酝酿已久的生命绿洲。”我读这一段的时候，偷眼看向母亲，她正皱了她的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些文字的出处。看她认真的样子，我憋不住笑出了声：“妈，知道是谁的文章不？”母亲很无奈地笑：“妈老了，记不起来了。”当我哈哈大笑着告诉她这是我刚写的一篇文章时，母亲笑到合不拢嘴了：“还是我女儿写得好，比他们写得都好。”我心里当然知道我写得没有那么好，可在母亲心里却应该就是最好的。
放下手机，我对母亲说：“还有一篇春天的文章，就是我小时候你常常读给我听的那篇，该你背给我听了。”我一边说一边用希望的眼神看着母亲。母亲笑着伸出能动的左手抓住床栏，使劲地翻了个身：“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她停顿了一下：“对不对？”我开心地点头，母亲又接着背下去：“小草偷偷地从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
从那天开始，母亲可有事儿干了，天天给我背诵朱自清的《春》。绑在站立床上的时候，做针灸治疗的时候，她总得给我背上好几遍才尽兴。等到我们母女俩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扶着扶手练习走路的时候，母亲还在背。母亲一遍遍地背，我一遍遍地听，听着听着眼前就出现了北风呼啸落雪纷飞的冬天，母亲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父亲的语文教本，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读书给我听的场景。那时候小小的我倚在她的身边，听得是那么入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