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效东
祖祖是我父亲的幺婆,我的曾祖辈,按我们当地的习惯叫她“祖祖”。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老家的乡场上,总会见到一位一手拄拐棍,一手牵小猪,打着绑腿,穿着蓝布衣裳,裹着黑色头巾的老太太背着背篼,看见柴草或她觉得有用的东西就往背篼里放。她就是我的祖祖。
祖祖当时年事已高,其独子挣工分供养着她,但她仍然闲不住:屋前屋后时常被她用锄头刮了个遍,搜集下来的毛毛草草,或作燃料,或用来沤肥。院坝竹林边上平整出一块地,周围用不规则的石头砌上一圈,像是一层层箍上似的,这是她开垦的“自留地”。逢场天去赶场,看合适了就买上一只小猪,带回去慢慢养,然后又牵到市场上卖。而每次赶场回来,她总会给我们带点好吃的。
祖祖不知道累在全生产队是出了名的。那时我婆婆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照看我们,父亲又常年在外,生产队长话筒一响,再紧急的事情,母亲都只好放下,照看我们的事就落在了年事已高的祖祖身上。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半夜里尿床了,身体不好的婆婆气不打一处来:“又尿在床上了,明天你给我顶起晒!”隔壁的祖祖听见婆婆的抱怨声,穿衣起来扶起我说:“走,跟祖祖去睡!”于是我到了祖祖的屋里,钻进了她的热被窝。
大弟刚出生时,皮包骨头,很多人都担心养不活。祖祖就说:“你们交给我,我来养!”一把抱过大弟。晚上跟着她睡,白天煮饭喂给他吃。舂米浆、捣核桃、熬糊糊,不厌其烦。加上父亲托人买了些炼乳,大弟的身体这才逐渐好起来。
后来家务事忙不过来的时候,母亲就说:“快去喊你们祖祖来帮我们!”话音未落,两个弟弟一溜烟就跑到祖祖屋里。没多久祖祖就来了。
对于这些,她的儿媳总是耿耿于怀。有时她就会当面抱怨:“你老了还不是要靠我们!”这时祖祖神色庄重,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祖祖对我们好,我想可能最主要的还是父亲知书达理,为人诚恳,孝敬老人。但凡家里打牙祭或逢年过节,我们第一个忘不了的也是她。
祖祖讲究卫生也是很出名的。总共只有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土墙房子,煮饭、睡觉、养猪,竟然闻不到任何异味,而且我也从未见她病过。
祖祖是以九十六岁的高寿走的,而且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堂叔父进城来就曾告诉我们,祖祖常常说:“大孙子要回来看我,还要接我到城里去耍呢!”
祖祖嚷嚷要到城里没有实现,大孙子要回去看她的愿望也成了泡影。我在婆婆三周年忌日的时候,随一家人回去,顺道去看望了她,哪知竟成永别!我至今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父亲来家里告诉我,说他要和母亲回老家去耽搁几天,因为挚爱他的幺婆去世了。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祖祖怎么就走了呢?无奈当时我正要出差,不能随父母回去奔丧,不能再亲眼看看一直疼爱我的祖祖。
这时我的脑海又浮现祖祖的身影:头上包着青丝帕子,不苟言笑的脸上耸立着高高的颧骨,整洁的衣裳,一双尖尖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