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墙下

那是一堵没有来头却有年头的老屋的东山墙,青砖竖砌,泥浆灌斗,石灰勾缝,历经风雨,砖块剥落,墙面斑驳。

山墙高处一扇窄窄的小小的窗户,似一张张开的嘴巴,但是总说不清山墙的来历。山墙上方尺把长的菱形墙箍钉牢牢地贴在墙上,因为有了这些铁栓,空心墙胎也似铜墙铁壁,历经百来年也纹丝不动。

冬天的早上,温暖的太阳升起,山墙下的早饭就开场了。一个一个端着青花白瓷大海碗的大人陆续登场,他们有的沿墙根蹲着,有的在离山墙边几米开外的地方站着,碗里内容基本相同,要么是铁锅焖山芋——干吃,要么是大麦粥水煮山芋——稀喝。大人来,小孩跟,老老少少,津津有味。山芋吃得差不多了,冬天也就退场了。

夏天的下午,高大的山墙挡住了西晒的太阳,撑出一片不太的阴凉地,这是村里老人和孩子的天地。强壮劳动力在大田里战高温,斗酷暑,忙农事,老人们在山墙的阴凉里也不是净闲着。老奶奶有的在带孩子,在做针线活,也有的在剥乌豇豆,清理南瓜子。老爷爷有的在修理农具,有的在剥禾麻,也有的提着一支长烟杆,吸两口粗劣的旱烟丝。

山墙下时有清闲,多有热闹,这个时候往往是走村穿户的手艺人给闭塞的小村带来的外界新鲜事和开心劲。

箍桶匠老路天生一个乐天派,走哪说哪,说哪笑哪,而且常常是荤素搭配,老少喜欢。老路是开发区路巷村人,学得一身箍桶的好手艺。散了一地的木盆,漏得一地的水桶,经他锯锯刨刨,敲敲打打,一通腻子抹上,两道铁箍绷上,无论是盆还是桶,纹丝不动,滴水不漏。

老路干活,不是闷不作声,而是边做边说,说得比干的还要漂亮,厚厚的嘴唇张开,粗哑的嗓门放开,幽默的话语伴着细雨般的唾沫星子翻飞。一段时间里,一个公社,大事小事,好事坏事,糗事正事,经过老路的编排说道,免费的单口相声就会引来围观者的哄堂大笑。

山墙下快活大戏台,老路堪称第一笑星。

篾匠藏哥年纪不大,英俊潇洒,开发区西岗人。这位藏哥话语不多,隐约可以听得出一些传闻,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透射出硬派小生的冷峻。篾匠藏哥干活认真,手法老练,劈竹一刀到底,剥篾行云流水,编织起席条来似乎不用眼睛,双手翻飞,舞动的竹篾好似双桨划动之后腾起的水花。有了这番见闻,以后语文课上老师讲解孙犁的《荷花淀》,对水生嫂编织苇席,就有了感性的认识。编织者身子下面是逐渐变大的席子,篾匠就好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补锅碗的老师傅挑着一副担子进村,一头是风箱炉子,一头是铁片原料工具。进得村来,接上活计,点火开炉,拉扯风箱,焦炭吐出的火苗添红了石墨坩埚,碎铁片化成了铁水,老师傅趁热把露珠一样晃动着的铁水舀到石棉布上,手托着石棉布,对准铁锅的洞眼,另一手拿着石棉布,对着从洞眼里露头的铁水,上下挤兑,冷却之后,砂布打磨抛光,大功告成。

男孩子对这些老行当有着天然的喜好,可以目不转睛不厌其烦地看。山墙下既有眼福,又饱口福的是轰炒米。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爆米,炸开了蚕豆,香喷喷,甜蜜蜜,也炸得孩子们心花怒放,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就是屈指可数的能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滋味。

清静的山墙上如果贴上了红字白纸,那就是分田到户等村里最重要的大事发生了,村里的人会在山墙下看上半天。

山墙下的一幕幕是曾经的岁月里小村的民居图,是真正的大舞台,农家乐。

山墙下的一天天,都是烙进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历程。 

责任编辑:吴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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